1991年秋,画家吴冠中开端整理家中存画。 数百幅作品,一批批、一幅幅挂起来审察,无数次刀下留人,但在重复的纠结中,又最终丢弃。 画在纸上的,直接撕得粉碎;画在布上的,用剪刀剪成碎片;画在三合板上的,只能用颜料去掩盖;六尺以上的巨幅画作,拖到院子里一把火烧掉。 这些都是吴冠中不那么称心的作品,但一幅也少说几十万,多则上百万。 吴冠中不论,200余幅逐一报废,海外人士说这简直就是「烧豪宅」。 之所以痛下杀手,是由于他发现某些「残次品」在市场上被各种倒卖。 一来,黑心画商仗着他的名气欺蒙珍藏者;二来,他希望自己给后人留下的,是挑不出缺陷的美学大作。 正是这种「不愿谬种传播」的极度苛刻,让吴冠中成为了中国画坛最后一位狠人。 01 「追求美的人,历来都是勇士!」 终身平稳的吴冠中,老来才敢说这句话。 第一次被艺术击中,是在17岁那年夏天。 彼时的他就读于浙江大学代办的工业学校电机科,跟同龄人一样,他也怀揣着「工业救国」的幻想。 不料,刚读完一年级的他却在那个暑假「误入歧途」。 那年军训时,他和杭州艺专预科的朱德群被编在同一个班,两人一见钟情,无话不谈。 为了让吴冠中长长见识,朱德群带他去参观艺专。这个校名听起来有点像野鸡院校,其实它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国美术学院的前身。 这里巨匠云集,教授简直都是留法归来,时任校长是林风眠。 家境清贫的吴冠中,自小就没听说过「艺术」二字。人生头一回看到那些图画和雕塑,那种震动和新奇,跟婴儿睁眼初见这个世界无异。 那一刻,吴冠中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童贞:「青春期的草木都开花,十七岁青年的感情如野马。」 在美面前,他就这么随意地交出了灵魂。 他决议放弃出路大好的电机科,转而考艺专。 指着他光宗耀祖,逆天改命的父母,无论如何都无法了解,如此优秀的儿子,怎样就被「妖神」附了体,打死都不回头。 1936年,吴冠中顺利考进杭州艺专。 第二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再美的艺术也挡不住敌人野蛮的炮火,他们跟随学校开端了长达8年的平稳漂流。 湖南的沅陵、贵州的贵阳、云南的昆明、重庆的璧山...所到之处警报频频,轰炸时时都会发作。 但只需有片刻的安定,他就会拿起画笔,钻到另一个时空中去。 他们一路为老庶民画着时局的宣传画,也曾在昆明义卖作品捐献,更有的学生悄然去到延安,从此下落不明。 那是个朝不保夕,生死难料的年代,在这种境遇下依然保有对美的坚持,近乎荒唐。 吴冠中曾为自己起了个笔名:荼。 荼者,苦痛也。 像是预言,又像是总结,总之他与美纠纠缠缠了一辈子,谁也没有放过谁。 02 1946年,战争曾经终了。 教育部决议选拔一批优秀学生送出国进修,其中居然有两个留法绘画的名额。 对吴冠中而言,这是一场生死格斗。 而这一次,他又赢了。1947年夏,他与几十名留学生一同搭乘「海眼号」邮轮漂洋过海,去到了他幻想中的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 学院与卢浮宫只一桥之隔,他每天上午画画裸女,下午便辗转在各大画廊,多数时间都扎根在卢浮宫。 各个博物馆的展品轮番换,腿脚不勤快一些,基本看不完,在这里,吴冠中的审美得到了飞速的提升。 在美术学院,吴冠中师从威震巴黎的大画家苏弗尔皮。 这位教员做人很有一套,凡是他不称心的学生作品,通通用「漂亮」一词敷衍概括,只需他很观赏的作品,才会由衷地用「美」来形容。 这看似是同义词,其实是反义词的表白,让吴冠中明白了庸俗与高级的区别。 巨大的作品多数是美而不漂亮的,只是漂亮而不美的作品,终将流于俗气。 吴冠中天资过人,又肯努力,在艺术审美上又与教员颇为接近。 所以苏弗尔皮十分喜欢这个学生,素日里总喊他「小东西」。 那时分的吴冠中狼子野心,曾打算就此定居巴黎,他把艺术当成是此生最高追求,而巴黎正是那个理想的舞台。 1949年,新中国成立,这个音讯日夜挑逗着海外游子的心。 曾经的吴冠中为那个政治糜烂、消费落后、没有出路、遭人歧视的旧中国狠狠失望过。 但往常,一切都充溢了希望。 在一封给吴大羽教员的信中,他曾写到:「我不愿自己的工作,与共同生活的人们漠不相关,祖国的灾难,憔悴的人面都伸到我的桌前!我的父母师友邻居,成千上万的同胞都在睁着眼睛看我!」 多次的思想挣扎后,吴冠中拒绝了教授为他签署的延长公费申请,毅然决议把艺术的种子埋在祖国的大地里。 1950年夏天,吴冠中坐上了归国的海轮。 激动着,也迷茫着。 03 「总得要以我们的生命铸造些什么。不论被驱赶在祖国的哪一角落,我将顾惜那低微的一份,步步真诚地做,不会再神往于巴黎的画坛了。」 这是吴冠中在巴黎时立下的誓词,没想到很快就照进了理想。 回国之后,吴冠中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以他擅长的人物画为主要授课内容。 他以先进的绘画理念画工农兵,但却被扣上了「丑化工农兵」的帽子,以至有学生向学校告状,说他带有着资产阶级文艺观。 吴冠中哪能受得了这样的污蔑?固然多次被批判,但他依然坚持。 不久之后,他就被中央美院踢到了清华大学建筑系--画人不行,那就让你去画房子! 在这里,他的日子并不酣畅,巴黎苦学了三年的成果,在这里完整发挥不开。 脑袋上的「丑化工农兵」好像紧箍咒般,时时辰刻让人心惊胆战。而那些「美化了工农兵」的作品,真的很美吗?吴冠中打从心底里不认同。 无法之下,他放弃了人物画, 痛快改行画景色,这真是「铤而走险」。 但是,他的艺术之路并没有因而而顺畅一些,文革到来时,「工农兵」的旧账还是找上了他。 家肯定是要抄的,那些裸体绘画、素描、速写,在巴黎的一切作品都付之一炬。随后他被批斗、被下放,一家五口人散落在五个中央。 乡间地里的膂力活儿繁重,吃饱肚子也是难事,更难受的是痔疮,严重时痛得不能走路,他只能用布和棉花做一条厚厚的,好像姨妈巾的带子托住痔疮。 加上不时没有康复的肝炎,那段日子他一度想要逃避或自杀。 两年之后,氛围稍微松动了,吴冠中又拿起了画笔。 他用老乡的粪筐作画架,买来小黑板作画板,去田间地头里画玉米、高粱、棉花、野花、冬瓜... 由于这段阅历,同窗们都笑他为「粪筐画家」。 曾经的吴冠中不时以为,艺术是十分高大上的东西。但在庄稼地里,看他画的人都是些大叔大娘,一群人围观他画画,实时点评。 有时分他们看不懂,就会谦逊地说: 「咱没文化,懂不了。」 有时分他们会拍手叫好,由于画得很「像」,但吴冠中常常会很不温馨,由于「像」不代表「美」。 但也有些时分,他们会惊呼 「这多美啊!」 在乡村的这段阅历,让吴冠中深化地体会到了「文盲不一定是美盲」,这些农民或许一辈子就困在这片土地上,但他们对自己熟习的东西有着一种最朴素的审美力。 后来的吴冠中说,他的画只关怀两位观众,一位是村里的乡亲,一位是巴黎的同行老友,前者代表大众,后者代表专家。 就在吴冠中挣扎在生存线上时,那些留在巴黎的同窗早曾经有所建树,过着优越面子的生活。 几十年后,他再次回到巴黎,好友问他:「假如你当年不回去,必定不会遭遇那一番灾难,今日你后悔吗?」 吴冠中笑了笑: 「倒是他们应该羡慕我,朝朝暮暮,立足于自己的土地上,拥抱着母亲,时辰感受她的体温与脉搏。」 04 1992年,大英博物馆举行了「吴冠中——一个二十世纪的中国画家」展,这是他们初次为华人画家举行的绘画展。 英国媒体对此报道: 「注视着吴冠中的一幅幅画作,人们必须招认,这位中国巨匠的作品,是近数十年现代画坛上最令人惊喜的发现。」 纵观吴冠中的作品不难看到,这份惊喜一定少不了独属于中国大地上的,那份质朴又昂扬的生命力。 早年间留学时,他痴迷于油画,执拗地想画出教员眼中的「美」,但异乡的土地却让他感遭到了一种「失去土壤的空虚」。 回到故乡,在踏遍了祖国的河山之后,他重拾中国传统的水墨。 他将中国人骨子里的意境融入进西方油画,又将西方的现代艺术用水墨来表白。中西分离,古今相融,这四股力气成就了后来的吴冠中。 当生活走上正轨之后,吴冠中陆续将自己价值几亿的作品捐给国内各大美术馆。 他曾说要把艺术的种子,埋在祖国的大地里,而这无疑是最好的决议。 82岁那年,吴冠中向老友埋怨着自己的苦恼: 「在我躯体走向衰颓时,情感却并不日益麻木,以至翻腾着波澜。这些波澜本是创作的动力,但它们冲不动渐趋衰颓的身躯,这是莫大的悲痛。」 年轻时为了艺术吃尽苦头,老了又要忍耐这蓬勃的创作欲在日渐衰老的躯体里熊熊熄灭。 他视艺术为自己的生命,容不得半点瑕疵,所以痛快将那些不圆满生生摧毁。 有太多的人觉得,吴老此举太过极端,由于他眼中所谓的「残次品」在大众看来依然有着极高的艺术价值。 但吴老却说: 「我在艺术上请求太严厉了,思索的是百年以后的中国绘画出路。」 如此胸怀,让吾辈汗颜。 2010年,吴冠中在北京医院安定去世,享年91岁。 终身画作只余精品,终不负大爱与大美。 所以离世之前,他能够无憾地说一句: 「想念我,就去看我的画吧。」 参考资料: 《百年巨匠·吴冠中》纪录片; 《我负丹青》吴冠中 自传。 “我很流氓,但我不改”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一日一度(ID :yryd115)。 喜欢,就给文章一个“在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