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娟 首发:皓然读书 一位法国评论家曾问过汪曾祺一个问题:“为什么你的小说里总有水?即便没有写到水,也有水的觉得?” 这个问题,汪曾祺以前没有留意过,被这么一问,他才认识过来,自己对水的执念,是如此的深沉。 他说: “我的家乡是一个水乡,我是在水边长大的,耳目之所接,无非是水。水影响了我的性格,也影响了我的作品的作风。” 诚然如斯。 汪曾祺的行文作风如水般平和,恬淡。 水的形态万千,可蜿蜒迂回,可飞流直下,顺其自然,自由自由。 正是这种 “随遇而安”的姿势,影响着汪曾祺的终身。 1 1920年,汪曾祺出生于江苏高邮的一个旧式地主家庭。 汪家是书香门第,祖父中过拔贡,是个有名的眼科医生,还运营了不少产业,家中有数千亩地步,数家店铺。 父亲汪菊生是个文武全才,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无一不精。 父亲为人随和,经常周济穷人。 汪曾祺小说《钓鱼的医生》里,写过一个名为王淡人的人,他冒着生命风险,到一个被大水围困的孤村去为人治病,实践上这就是他父亲的故事。 汪父很爱孩子,但从不溺爱;他关怀汪曾祺的学业,但不强求。汪的作文时得佳评,他就拿进来四处给人看;数学不好,他也不责怪。 汪曾祺上初中时爱唱戏,在家里父子俩一个拉胡琴,一个唱青衣,配合得当。 十几岁时,汪曾祺便学会了抽烟喝酒。父亲喝酒时,就给儿子也倒一杯;抽烟时,便递儿子一根,还先给儿子点上火。 这种父子关系,他人都觉得没有尊卑,他父亲却说:“我们是多年父子成兄弟。” 汪曾祺受父亲的影响,和儿子的关系也是如此。他的孩子有时叫他“爸”,有时叫他“老头子”,连孙女也跟着叫,他人觉得没大没小,他却以为一个充溢人情味的家庭,首先必须做到“没大没小”,父母叫人敬畏,儿女“笔管条直”最没意义。 汪曾祺的生母在他三岁时就病故了,但继母很喜欢他,给予了他无尽的母爱。 有一次放学,大便急了,没憋住,拉在裤子里,一扭一扭回到家。继母一闻,二话没说,赶紧烧水,给他洗屁股洗衬裤,从头到尾岂但没有说他一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继母归宁,搂着汪曾祺坐在黄包车里,他依偎着继母,闻着安眠香的香味,觉得自己很幸福。 汪曾祺是在爱的滋养中长大的,这对其终身影响甚大。 他后来总能以平常心面对各种锤炼,与他从小得到过充沛丰盈的爱是有关联的。 汪曾祺说,我的童年是很美的。 具有美好童年的人,能够用童年治愈终身。 2 1939年,汪曾祺历经辛劳,来到昆明考大学。 考试前夕却不幸患上疟疾,进了医院,医生给他打强心针,他还跟护士开玩笑,问“要不要写遗书”;用的药是606,他赶紧声明:我没有生梅毒!让人啼笑皆非。 彼时的他仅是个19岁少年,却显显露一种戏谑灾难的达观天性。 他晃晃悠悠进了考场,考完发榜,考中了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 当时全国各地的莘莘学子,千辛万苦奔到昆明,考入西南联大,大部分同窗来寻觅谬误,寻求聪慧。 汪曾祺却没有明白目的,浑浑噩噩,他只是听说联大的学风很自由,上课考试很随意,能够吊儿郎当,他是冲着吊儿郎当来的。 他不是一个用功的学生:逃课,考试作弊,替人当枪手,考试当天睡过头,因失恋几天卧床不起等等。 有的教员对他不满,好比治学严谨的朱自清先生,就由于汪曾祺常常缺课而对他印象不佳;有的教员特别喜欢他,由于他才气过人,写得一手好文章,好比闻一多、沈从文先生,都对他称誉不已。 特别是沈从文,他曾经给这位自得高徒的课堂习作打过全班最高分。沈从文说过,汪曾祺的文章写得比自己的还要好。 汪曾祺有一双擅长察看的眼睛,他的日子固然过得散漫,却并不颓丧,他总能透过一双慧眼,细致地察看生活,发现生活的美。 昆明的雨,昆明的花,昆明的翠湖,正义路、文林街,云南汽锅鸡、过桥米线、鸡枞…… 昆明的点点滴滴,后来都呈往常他的笔下。 在那个紊乱的时期,学生穷困潦倒,却能坚持一种葱翠的诙谐感,用来对付龌龊和穷困,在人心耐烦之际,还能静心做学问,这是很了不起的。西南联大只兴办了八年,出的人才比清北、南开三十年的都多。 安贫乐道,恬淡冲和,是中国学问分子的优秀传统。 汪曾祺也是其中之一员。他后来在文学上取得的成就,很大水平得益于联大岁月润物无声的滋养。 西南联大倡导独立思索、学术自由的氛围,更使汪曾祺呈现出一种如云如水,水流云在的气质。 3 解放后,汪曾祺任《北京文艺》编辑。 1958年,他去往乡村劳动。 起猪圈,刨冻粪,给果树喷波尔多液,农活很累人,他这才知道“劳动是繁重的担负”这句话的意义,他咬着牙挺过来了,力气也增长了。 和农民同吃同住,晚上被窝挨着被窝睡在大炕上,农民兄弟在枕头上和他说心里话,没有顾忌,这才让他比较切近地察看了解农民,知道中国的乡村是怎样一回事。 1960年,汪曾祺被调往农科所,辅佐工作。 他的任务是画画,所里有一个下属单位“马铃薯研讨站”,他的工作是要画一套《中国马铃薯图谱》。 画图谱的那段生活,对汪曾祺而言,就像神仙过的日子。 没有指导,不用开会,就他一个人,自己管自己。每天蹚着露水,到实验田摘几丛花,插在玻璃杯里,对着花描画。 他曾写过两句诗来描画那段生活: “坐对一丛花,眸子炯如虎。” 有人见他肉体状态不错,有些奇特,想知道他是依托什么力气撑过来的。 汪曾祺回答:“随遇而安。” 他说:“既已如此,何不想开些,生活,是很好玩的。” 他不是一个具有抗争性格的人,随遇而安,是由于生性恬淡平和,也是由于具有与世界和解的力气。 4 上世纪80年代,汪曾祺已步入暮年,却开启了创作的鼎盛期,完成喜闻乐见的《受戒》、《大淖记事》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发明力喷薄而出,写出了许多深受读者喜欢的散文和小说。 他的作品没有庞大的主题和玄奥的内容,有的只是一些平常的人和事。 汪曾祺说: “我只能用平平常常的思想感情去了解他们,用平平常常的措施表示他们。这结果就是淡。” 平淡质朴,娓娓道来,如话家常。 却并非淡而无味,而是于油腻中显显露灵逸,于平淡中显现奇崛。 “天下第一汪迷”苏北说过:“看汪先生的东西,文字是最简约不外了。但他那些浅鲜明白的文字,似乎有鬼,有风,有雨,有音乐,有习俗,有气息。” 很多人模仿过汪曾祺的文风,却鲜少有人写到位。 一位评论家说:“曾祺的言语很怪,拆开来没有什么,字句都平常,放在一同,就有点滋味。” 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呢? 他的文字自然,贴切,不乏诙谐,而又接地气,兼具文人雅趣与人世烟火气。 最重要的是,他的文章里流显露一种悲悯情怀和人文主义关怀,简单来说,就是有人情味儿。这种“味儿”,才是汪曾祺作品的精髓。 写作技巧能够锤炼精进,文字里隐含的温厚天性应当如何模仿? 汪曾祺年轻时爱读《庄子》,但以为自己受儒家思想影响大一些,他觉得孔子就是一个很有人情味儿的人。 他很喜欢《论语》的《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他喜欢宋儒的一些诗:“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顿觉眼前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 他把对世人的温柔敦厚投射到作品中,无怪乎有人说,当你熬不下去的时分,就读读汪曾祺,书中不只有生活的况味,还有对人世的大悲悯。 有人评价汪曾祺的文章:“就像一枝烂漫的山花,静悄然地开在少有人烟的角落,偶有人经过,静悄然地观赏一回,忍不住赞扬一声:真美啊!” 如花般灿然,如水般漠然,是其文品,更是其人品。 汪曾祺说:“世界先爱了我,我不能不爱它。” 人生如梦,但并不障碍他对世间怀有深情,对世人报以体谅。 无论谁的人生,都应漠然如水,随遇而安,如此才干幸福自由,逍遥余生。 END 作者:文娟。 你的每个赞和在看,我都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