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现代主义设计与民国上海的摩登家具 作者：崔露薇 清华美院艺术史论系2020届硕士毕业生 指导教师：郭秋惠副教授 *本文内容节选改写自作者的硕士学位论文《“摩登之家”：民国上海住宅室内设计研究（1912-1949）》，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20世纪初期，德国工业同盟、俄国构成主义运动、荷兰风格派运动、法国装饰艺术运动等现代主义设计运动得到蓬勃发展。尤其是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欧洲建筑、工业设计、室内设计等走上现代主义的道路。1919年，德国包豪斯（Bauhaus）设计学院的成立标志着现代主义设计教育的诞生。包豪斯确立的功能主义的设计思想，通过瓦尔特·格罗皮乌斯（Walter Gropius）、密斯·凡·德·罗（Ludwig Mies Van der Rohe）等现代主义建筑大师的设计实践得以实现。 1933年，包豪斯关闭。包豪斯师生迁居美国等地，现代主义的设计思想也逐渐发展至世界各地。现代主义建筑打破了不同国家与地区建筑传统的差别，世界各地的建筑在结构、造型、材料以及空间理念上都有十分相近的地方。1932年，历史学家及评论家亨利·拉塞尔·希区柯克（Henry-Russell Hitchcock）与菲利普·约翰逊（Phillips Johnson）一起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组织现代作品展览时，将包豪斯建筑和其他类似的现代作品描述为“国际式”风格。[1]20世纪二三十年代，随着中外经济文化交流的发展和新技术、新材料的普及，西方现代主义设计思想及“国际式”风格开始通过刊物介绍与中外建筑师、设计师的实践传入上海。 1930年6月由大江书铺出版的《现代欧洲的艺术》[2]，是笔者已知中国最早介绍包豪斯的文献。作者匈牙利先锋艺术家伊万·玛察（Ivan Mat-sa）于流亡苏联期间撰写该书，并于1926年出版发行。《现代欧洲的艺术》以文字专题介绍1919~1924年间的魏玛包豪斯。1931年8月，由生产工艺协进会创办的工艺美术刊物——《生产工艺》以图片形式介绍“Bauhaus工艺学校”[3]。1932年，张光宇出版《近代工艺美术》，设“室内装饰”章节，以图文兼具的方式介绍欧美现代室内设计与家具设计。 1932年，中国最早的建筑师同业团体——上海建筑师学会（1927年成立，1928年更名为中国建筑师学会），创办建筑专业学术期刊《中国建筑》（图1）。同年，中国现代著名的综合性建筑学术团体——上海市建筑协会（1931年成立），创办《建筑月刊》（图2）。两个建筑专业协会及其学术刊物的创办，对于引介推广西方现代主义建筑与室内设计发挥了重要作用。 1934年，《中国建筑》发表卢毓骏翻译的柯布西耶1930年在俄国真理学院的演讲稿——《建筑的新曙光》[4]，介绍现代主义建筑的建造方法；刊载何立蒸的《现代建筑概述》，阐述现代建筑发展的必然趋势：工业革命后，在“新式建筑材料，如钢铁，水泥等相继发明，在此种种具备之条件下，新建筑乃正式诞生。”[5]他分析现代主义建筑在新艺术运动、维也纳学派、芝加哥学派等不同时期及流派所表现的特点，论述因欧战（即第一次世界大战）经济破产，故建筑力求简洁，并对现代主义建筑及包豪斯设计思想进行概括：“彼等之中心主义即为实用，故又有所谓功能主义者（functionalism）彼等承认实用者无不美，未有实于用而不美于形者。”《建筑月刊》也在1934-1935年推出《新中国建筑之商榷》[6]与《现代美国的建筑作风》[7]，重点介绍美国现代主义建筑。
图1《中国建筑》1933年第1卷第1期封面图2 《建筑月刊》1932年创刊号封面 美籍瑞典裔建筑师林朋（Carl Lindohm），曾师从格罗皮乌斯、柯布西耶（Le Corbusier）、赖特（Frank LloydWright）等现代建筑大师。1933年初，他来沪加入范文照建筑师事务所，积极宣传“万国式”建筑。他的加盟很快被《时事新报》《申报》宣传报道。同年2月、4月，沈潼在《时事新报》连发两文：《林朋建筑师与“国际式”建筑新法：沪名建筑师范文照之新伴，来沪倡行“国际式”建筑艺术》[8]和《再谈“国际式”建筑新法，名建筑师范文照之新伴美国林朋建筑师所倡行》[9]，宣传介绍现代主义建筑。1933年5月16日、23日、30日，黄影呆也在《申报》连续三期发表《论万国式建筑》[10]，对林朋来沪倡导的现代主义建筑思潮进行分析。林朋本人也在《申报》讨论国际式室内设计——《林朋建筑师谈室内装饰》。他强调室内装饰不能模仿历史式样，认为室内设计与个人生活关系密切，故须提倡“国际式”建筑法，重视实用原则，“以期简单美观及经济之目的”。[11] 报刊杂志的宣传引介与西方现代主义建筑师来沪设计实践，促进了现代主义思想在中国的传播，现代主义建筑、室内、家具等设计实践在中国发展迅速。现代主义风格的家具与室内设计，亦成为时尚人群的品位象征。 现代主义设计提倡标准化和模数化。格罗皮乌斯认为：“标准化并非文化发展的一种障碍，相反，倒是一种迫切的先决条件。所谓标准，可以释义为，任何一种广泛应用的东西经过简化，融合了先前各种式样中的优点而成为一个切合实际的典型，这个融合过程首先必须剔除设计者们有个性的内容及其它特殊的非必要的因素。”[12]标准化的优点是使生活中的设计物具有整齐的面貌，优化设计物的质量，降低造价，提高民众的生活水平。确立标准化，可在设计过程中进行合理化改革：“将其（建筑物）整个结构化为几块部件并在工厂里进行大量生产，那我们就接近于技术上精通的地步了。它们将像一盒盒玩具积木那样，可以干搭成各种形式的组合。”[13]采用模数化设计方法，对“房屋的每个部件、楼板梁、墙板、窗、门、楼梯间和各种设备，都必须先予以规格化”。[14]格罗皮乌斯阐述的标准化设计理念不仅针对建筑设计，在室内设计中也得到切实应用。 1920年，格罗皮乌斯为其包豪斯办公室设计了F51扶手椅（1922-1923年制造，图3、图4）。其设计严格遵循标准化、几何化设计原则，以一个立方体为原型进行切割组合。椅子整体造型简洁，线条分明，表面附以柔软的材料，兼具功能性与舒适性。20世纪30年代，这种几何化造型的软体家具在上海出现较多。 1939年，《永安月刊》刊登两组室内家具陈设手绘效果图，一组为客厅（图5），一组为卧室（图6），都是现代主义风格，以简单的几何形体造型。例如，立方体单体沙发与茶几，长方体两座或三座沙发与双人床。强调家具的实用功能，沙发与床的表面都附以纯色织物，没有复杂的装饰，给人以简洁之美。编者认为：“现代家庭家具，应该注意实际与美感，才适合普通住宅所用。”[15] 这种简单的几何形软体家具如果采用图案优美的织物包裹家具进行装饰，则既有实用功能，又不失美观。1937年，《家庭良友》创刊号刊载的两款沙发（图7、图8）就采用了这样的方法。编者解释说：“沙发的式样很多，但我们要晓得，在美观之外，也须顾到实用问题。”[16]
图3 格罗皮乌斯设计的F51扶手椅图4 包豪斯校长办公室中的F51扶手椅
钢管家具是现代主义家具的代表。1925年，马塞尔·布劳耶（Marcel Breuer）设计的瓦西里椅（Wassily Chair，图9）是世界上第一件钢管家具，开创了现代家具设计的新篇章。1929年密斯设计的“巴塞罗那椅（Barcelona Chair，图10）”也是钢管家具的经典之作。钢管家具诞生不久后便传入中国。1933年，《东方杂志》一篇题为《制造界之新贡献——最新式不锈钢具出世》[17]的广告（图11），以一整个版面介绍上海南京路大华铁厂制造的各类钢管家具。广告中穿着时尚的摩登女郎，优雅地坐在充满钢管家具的居室中，整个空间具有强烈的现代摩登气息。从中可出，此时上海的钢管家具的种类已经十分丰富，有床、沙发、桌子、椅子、小柜子、镜子等。其中，一把椅子与斯塔姆（Mart Stam）于1926年设计的悬臂椅（图12）几乎一模一样。可见，当时上海对于西方设计成果的接受速度之快。 在斯塔姆的悬臂椅问世几个月后，密斯设计出弹性更好的MR悬臂椅（图13），并在1927年工业同盟斯图加特大展上展出。1933年，《妇人画报》第10期刊登的“新式家具”[18]（图14），出现了与密斯的MR椅子几乎相同的钢管椅。综上所述，现代主义设计倡导的简洁整齐且不失时尚品味的生活方式，已进入民国上海的摩登生活。
图11 广告《制造界之新贡献——最新式不锈钢具出世》，《东方杂志》，1933年第30卷第20期
图14 《新式家具》，《妇人画报》，1933年第10期 注释： [1]杨冬江：《中国近代室内设计史》，北京，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2007年，第151页。[2](匈牙利) Ivan Mat-sa：《现代欧洲的艺术》，, 雪峰译上海，大江书铺,1930年。[3]生产工艺协进会：《生产工艺》，1931年第2期。[4]柯布西耶 著，卢毓骏 译：《建筑的新曙光》，《中国建筑》，1934年第2卷第2期，第42-43页，及第2卷第3期，第35-38页。[5]何立蒸：《现代建筑概述》，《中国建筑》，1934年第2卷第8期，第45-50页。[6]过元熙：《新中国建筑之商榷》，《建筑月刊》，2卷第6期，1934年，第15-22页。[7]杨哲明：《现代美国的建筑作风》，《建筑月刊》，第3卷第1期，1935年，第53-54页。[8]沈潼：《林朋建筑师与“国际式”建筑新法: 沪名建筑师范文照之新伴, 来沪倡行“国际式”建筑艺术》，《时事新报》，1933年2月15日。[9]沈潼：《再谈“国际式”建筑新法, 名建筑师范文照之新伴美国林朋建筑师所倡行》，《时事新报》，1933年4月5日。[10]黄影呆译：《论万国式建筑》，《申报·建筑专刊》，1933年5月16日，1933年5月27日， 1933年5月30日。[11]林朋：《林朋建筑师谈室内装饰》，《申报·建筑专刊》，1933年8月15日。[12](德)W. Groupius著, 张似赞译：《新建筑与包豪斯》，北京: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1979年，第7页。[13]同上，第9页。[14]同上，第10页。[15]《美感实用的家具——客厅与卧室》，《永安月刊》，1939年第2期，第13页。[16]《两种沙发新样式》，《家庭良友》，1937年创刊号，第107页。[17]《制造界之新贡献——最新式不锈钢具出世》，《东方杂志》，1933年第30卷第20期，第1页。[18]《新式家具》，《妇人画报》，1933年第10期，第20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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